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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赴宴之前》
【英】毛姆 著 罗长利 译
北京联合出版公司
读过英国小说家毛姆的作品的人,都会认为毛姆毫无疑问属于内隐型作家。
他的小说内核是深刻的,但从不在一开始就张扬地表达文字的锐利,而是选择从看似平常的生活中细小的部分一点一点地铺开,让读者从很轻松的阅读体验中慢慢沁入。打个不恰当的比喻,像温水煮青蛙,悄悄地引发读者的兴趣,到后来隐约地察觉揪心,悲剧的结局,沉重又不想逃开。当你在为故事中的人物忧惧、难过着继续坚持,最终完全了解整个故事,作者却又很轻描淡写地丢开了,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,似乎这只是很平常的事。曾听一位文学老师说,文字表达需要情感,但最难的是情感的节制。我读毛姆的小说,深切地理解到这一点。他的表达妙在毫厘之间,在最高潮部分又戛然而止,仿佛一把锋利的刀无声无息划过,是因为外面有棉布柔软地包裹着,最初凝视,温和无害,你手痒痒地想去触摸,甚至去抽开棉丝,了解每个丝絮背后的故事,越拉扯越纠缠,欲罢不能,虐恋情深。毛姆是懂读者心理学的大家,他不光是小说家,也是一个戏剧家,他的文本会让你不自觉地产生画面感,通过文字在脑海里再加工,读完一遍了解故事的架构梗概,一定会情不自禁再去细读、精读,添加自己的想象。如果他与人切磋武艺,一个正常的武术家专精一门武器,他不一样,刀叉剑戟随手拈来,让对手防不胜防,只能笑骂一句:你这样不讲规矩,太强了会没朋友的。
《赴宴之前》就是典型的例子。故事从一个爱慕虚荣的斯金纳夫人为去参加宴会考虑着装开始,是19世纪英国上流社会一个很普遍的日常,慢慢地引出家庭环境的介绍,大女儿丧夫的事实,女婿哈金德死亡的真相。毛姆设置悬念好像是不得已而为之,他不特意去埋下伏笔,而是从人物简短的语言、细微的动作神态中落笔。米莉森特是在妹妹凯瑟琳的“会让人笑话”的埋怨和父母亲的逼问下,吐露了实情。但这家人其实并不关心真相,也并不关心家人,嘴上说“永远理解你”,到最后指责她,“不该跟我们说这件事,这真的很自私”。与其说这一家人非常爱面子,从来没有爱过对方,不如说,处处是虚假的表面。斯金纳夫人费尽心机,让27岁的女儿米莉森特嫁给44岁的哈金德,并不是为女儿的幸福着想,而是因为“女孩子年龄大了总是该找个人家”。“从不接受不正当业务”的斯金纳律师,可以视而不见正在发生的事实,大女儿与女婿的结合也不是爱情,两人都各怀鬼胎,一个是为了享受做军官夫人的面子,过上体面的生活,一个是酒鬼,想找个人管住自己,保住岌岌可危的职位。错误的开始也许有短暂的愉悦,但最终就像婆罗洲河流边的景色,太阳会落下,孤鸟会飞走,悲剧是必然的。如果故事就写这一个悲剧,它的讽刺意义还很平常,黑色幽默到达顶峰的是,一家人知道真相后,躲躲闪闪,每个人都在逃避自己的责任,假装震惊过后,结尾若无其事地继续去参加卡农家的宴会。事情就这样发生了,毛姆揭开血淋淋的真相,又用轻薄的面纱掩盖住了,伤口好像不存在于现实,而丢进了读者的心里。
《赴宴之前》体现了毛姆洞见的锋芒,另一篇小说《万事通》又可以看出他对生活的爱与慈悲。万事通先生凯兰达为了一个家庭的和睦,并不揭露一串来路不明的珍珠项链的真假,忍受了别人对他的嘲笑。
作家擅长营造戏剧冲突,把大事切入一个小点中展现,毛姆像冷静的旁观者,洞察一切,却又跳出迷局,从旁观的角度把真相撕裂。鲁迅先生有句话说,悲剧是将美的东西毁灭给人看,读毛姆的小说,确实体会到毁灭,也实实在在体味到美的力量。
□ 江 霞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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